【风余同舟】爱久见人心

山里雾:

罗一舟 X 余景天




全文完




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,


两个刻在心里的名字。


 




1.


在余景天心里,故事是到2021.05.05那一天为止的。


时间过得飞快,他几乎已经不会再想起那一年热闹、盛大的开场和之后仓促、潦草的结局了。


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生活中,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。没有金纸,没有彩带,没有华丽耀眼的舞台,没有目光殷切的粉丝。当然,也不用没日没夜的练舞,不用面对一切的争议和流言。


他来到这里的时候,没有带太多不必要的行李,但是从家里带了一幅水墨画。挂在墙上,和简陋的房子格格不入。


他其实不是很懂中国画的,看上去影影绰绰,极有意境,湖面雾霭茫茫,仙鹤从湖面上振翅飞过,站得远了遥遥望去,依然可见傲然的风姿。


很像一个人。


 


那个人会跳中国舞,是大家都知道的,可是在联欢会上他们再次看到时,依旧为之惊叹。PD的歌很催泪,他跳得那么好,把大龙都跳哭了。


长臂舒展,身姿轻盈,跳跃转身,凌波飞腾。如果让别人来夸,肯定能夸出许多好话。余景天移不开目光,只是呆呆地想:他好像一只仙鹤。


哪怕过去许多年,再看到画里的仙鹤,也依然能想起那翩翩的样子。


仙鹤永远会昂首向前,冲破迷雾,飞向远方。仙鹤不会让任何人停留。


那个人也是吧。


即使最后,他们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。


 


这天早上余景天刚刚睡醒,正在收拾要用的东西,房门被敲得震天响:“Tony!! Tony!!”


听着动静就知道是隔壁家的Chris, 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,过去打开门:“What’s up?”14岁的黑人孩子长得飞快,个子已经快到他肩膀了,英文是跟他学的,说得马马虎虎。这会儿拉了他就跑,说是有人找他,现在正在村口。


余景天心想,这才月初,送物资的车最快也要月中才会到这个村庄,会是谁呢?


Chris说得模糊,只说是个黑头发的中国人,跟他差不多高,英文不太好的样子。


他更觉得奇怪,他所在的这个组织,有美国人,有日本人,有西班牙人,中国人也有几个,但还真没有谁和他差不多高,英文还不好的。


他上个月才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报平安,三年了,家人早就放弃从他口中打探行踪,不可能突然找来吧。


边想着边跟着Chris跑,转过巷子,便到通向村口的黄土路上。隐隐约约看到村口那儿聚着不少人,Chris突然加速跑过去,扬起一阵烟尘:“Papa!!Papa, Tony is here!!”


人群听到他的名字,仿佛约定好似的,往两旁退了一步,让出站在中间的人来。


余景天被烟尘呛了两口,慢慢放缓了一点脚步,眯着眼睛凝神去看这个意外访客到底是谁。


他彻底站定,隔着不到20米的距离,隔着漫天的黄沙和已经渐渐冒起来热浪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
怎么会是他?


 


余景天咽了咽口水,下意识地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,希望没有因为跑得太快而显得过于凌乱。


他本质上还是很爱臭美的,况且面对的是这个人。他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那件破了两个洞的运动衫。


Chris的爸爸和其他人都跟他很熟了,过来问他是不是认识,看样子,并没有从来人那儿得到清楚的解释。


他只能说是,余景天说:“他……他是我的……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,只能笼统地称为:“朋友。”


说完他有点心虚,相识仅仅四个月,算得上朋友吗?好几年都没联系过,能算是朋友吗?


村子里的其他人倒是接受了这个说法,都在为有朋友来看他而高兴,拍了拍他的背,示意他上前。


短短的20米不过几步,他走到村口,迎上一直望着他的目光,抬起手打了个招呼,用中文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:“罗一舟,你怎么来了?”


然后听到对方说:“来看看你。”


 


说得轻巧,好像顺路来探望旧友。


他不知道从中国飞到西非的马里要多久,但他所在的这个村落,交通并不便利,离这儿最近的机场,都要坐上三个小时的车。余景天看着他,罗一舟站得笔直,脸上能看出一丝的疲态。


余景天窘迫地笑笑:“走吧。”


罗一舟低头,拿起一个行李袋。余景天想,还挺符合他的部队作风,轻装简行。


从村口到他家的路上,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。罗一舟在观察附近的环境,余景天还在想,他为什么会来。


“你住在这儿?”等他们到他的小屋前站定,罗一舟才问,语气淡淡的,似乎有什么意思,似乎又没有,余景天反正也听不出来。


“嗯,”余景天打开门把他让进去:“这里,跟北京啊那些地方还是挺不一样的。”


罗一舟把行李靠门边放好,认真环视了一下,小小的一间屋子,简陋的只有一张边角都嗑掉了的木头桌子,靠里边有一张床,床头有个柜子,角落里摆着一些生活用品。简单得不能再简单。


 


余景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八百年没用过的杯子,洗干净,又给他倒了一杯饮用水,出来的时候,罗一舟正在看那副画。


“很美。”罗一舟给出评价:“很有意境。”


“是吧?我也不知道是谁画的,小时候在家里看到的。”余景天把水递给他:“喝点水吧。”


两个人在桌子两边对坐喝水,正陷入沉默的时候,余景天发现Chris在门口探头探脑,便叫住他。


Chris拿出一小篮烤土豆,说猜他还没吃饭,让他拿来招待朋友的。


Tony谢过小孩,又让孩子回去转告谢意。关了门进来,把烤土豆放在桌上,拿出一个递给罗一舟:“你吃早餐了吗?吃一点吧?”


罗一舟接过那个土豆,迟迟没有吃,余景天仔细一看,才发现自己递给他的土豆上面有一部分烤焦了,以为他嫌弃,从他手里又抢回来,换了一个没有焦的给他:“你吃这个吧,一点点焦不要紧,不要浪费。”


在罗一舟的目光里,他把那一小块焦的地方剥下来,放在桌上:“等会儿可以放到后院去,厨余是最好的肥料,刚好拿来种我的番茄。”


马里经济不发达,在这个村子里,更是有钱都没地方花,除了他参加的援非组织会定期来给他们送一些必需的补给以外,更多的都靠自己。他在后院种不少东西,吃完了烤土豆,他带罗一舟去看,番茄才刚刚发芽,但是土豆的枝叶已经很茁壮了,还有两排玉米。


他边介绍,边顺便给农作物们浇水,罗一舟一直在旁边沉默着没说话,许久才听到他问:“Tony, 这几年你过得好吗?”


他手没握稳,瓢里的水哗啦啦地全浇了下去。


在国外,中文名用得少,大家都喊他Tony,可是他听到罗一舟喊他“Tony”,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。


 


他扭伤脚的时候,罗一舟用四川话跟他说:“Tony, 小心一点。你这个绷带不是很好用。”


他话不过脑想什么说什么的时候,罗一舟给他的回应:“Tony,我很敬佩你刚刚的表达。”


罗一舟也会主动来找他:“Tony老师,可不可以给我吹下头发?”


后来更熟了一点,他爱笑爱闹,罗一舟笑得无奈:“Tony, 服了你了。”


决赛前,选歌的时候,罗一舟坐在他旁边,小声喊他:“Tony,”他凑近一些,罗一舟沉默了一会,才笑着用四川话温柔地问他:“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嘛?”他嘴上说着随便,心里想的是:“我也很希望和你一起。”


那时候他们都天真,很乐观地以为,就算这次没有一起,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,同一个舞台表演的机会。


谁知道,那之后到现在,匆匆一别,已经三年了。


 


他还记得离别当晚,他们彩排完的深夜,被叫去开紧急会议,他一进到楼里看到公司的经纪人姐姐,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七七八八。


事情闹得那么大,不好收场,他们也只能顶着压力,浑浑噩噩地练歌,排舞,等着别人的“安排”。


气氛很沉重,他听着节目组的人告诉他,这是最好的选择,是对他的保护,只能点头,根本说不出别的话。


 


就到此为止了。


离最后的决赛只有三天了,他想象中的盛大落幕,想象中再一次一起站上小圆台的时刻。


都不会再有了。


会结束了,很多人过来安慰他,他强撑起一点笑意,说没事。


大家要走了,他突然叫住,那个唯一的,珍贵的对手。


“你看看我,”罗一舟看着他,目光中带着说不清意味的悲悯,部队锻炼出来的气质让他永远挺拔,永远坚韧。


从出事以来,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,不知道他听说了那些糟心事会怎么想,也许他也并不想多看自己一眼,


“好好观察我”余景天说:“当一个人无法对抗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意见,就是我现在这个这样。”


对方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。


“如果你能体会到,决赛的时候,一定要把它唱好。终C只能是你,不过你要记得,”余景天咬紧牙关,忍住泪意,直到最后都不想认输:“我只是退赛了,我没有输。”


“Tony……”


“你走吧!”余景天冲过去,一下子把他推出会议室的门口。如果听到来自对方的安慰,他即将溃不成军。


他回过身,深深地呼吸了两口,听到对方离开的脚步,这才忍不住瘪着嘴哭了起来。


 


后来经纪人进来了,陪着他擦干眼泪仓皇的离去。他一身黑衣,帽檐压得很低很低。他听到很多粉丝在大声地喊他的名字,那些声音很近又很远。


车子缓缓开出大厂的时候,他反倒没有再哭,因为一切都结束了。


他只能把十八岁的,无忧无虑的余景天,鲜血淋漓地永远留在了那里。


他是个无望的人,即将沉湖,即将溺亡,而他的仙鹤,将会一飞冲天。


这就是故事的结尾。


 


 


2.


余景天握紧手里的水瓢,心想还好还好,浇多了也不会死。他站起身来,把水瓢放好,才回头跟罗一舟笑了笑:“我挺好的,真的。”


他没有说谎,最难的时候,都过去了。


 


他离开大厂以后,和家人团聚了。爸妈,哥哥都很心疼他,不断地宽慰他。


他没有问太多细节,他不敢问。十八年来他一直在宠爱和保护中长大,他没有苛责家人的立场。不管真相如何,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阶段。


即使疫情的状况不容乐观,家里人很快买了机票,回了加拿大。起飞之前,他给朋友们都发了安好,勿念。然后把手机丢在了机场的垃圾桶里。


就好像一场梦一样,他已经不想和这里的一切再有任何的瓜葛。


 


回加拿大以后,他没有住在家里,住到了学校附近之前租的小公寓,每天回家一次,遛狗,有时候会留下来吃晚餐。


是消沉过一段日子。他不敢去看关于节目和任何人的消息,却会在夜里想起那几个月发生的很多事,失眠,做噩梦。


后来发现喝酒会有帮助,反正他也满18岁了,便常常去买酒,睡得是要好一些,但醒来感觉恍恍惚惚的,似乎做了很长的梦,又似乎什么都没有。


慢慢的就已经好了,他不再喝酒,也可以正常地出去社交。抓紧时间完成了学业,考上了大学后便加入了这个援非的组织,来了马里这个小村支教。


一晃眼两年多过去了,刚来的时候,什么都不习惯,高烧,拉肚子都是常有的事。现在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,也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。


 


余景天看看时间,该到了去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,便问罗一舟:“要一起去吗?他们看到你,应该会很开心。”


上课的学校,距离余景天的家,步行要20分钟,余景天背着他那个大大的蓝色旧书包,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,偶尔给罗一舟介绍一下当地的情况。罗一舟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,讲着讲着,差点都要迟到了,最后一段路,两个人是小跑着过去的。


冲进教室,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看到他都热情地扑上来:“Tony!!Tony!!”


Chris说,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。


余景天被他们的热情困住,只能给罗一舟指了指教室后面的位置,让他去坐。


教室很简陋,只有一块小小的黑板,余景天把孩子们赶回座位以后,便开始正儿八经地上课。马里有当地的土话,官方语言是法语,他小时候在学校学的那点儿法语拿出来已经完全够用,主要是教他们说英文,偶尔也教两句中文。。


罗一舟背脊挺直坐在后面,含笑看着他。


孩子们许久不见生人,都频频转头去看他,小声讨论着。


余景天一看,这课没法儿上了,索性丢了课本说,今天正好有地地道道的中国人,让他来考考你们中文好啦。


说着去教室后边把罗一舟拉上来,罗一舟有点窘迫:“Tony,我不会教啊。”


“没事儿,你就考他们,”余景天冲他眨眨眼:“看他们以后还敢嘚瑟自己中文学得好。”


罗一舟想了想,开始演起了吃饭的动作,学生想得抓耳挠腮的,终于有人喊出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:“吃!吃!”


“Yes!!”余景天立刻鼓掌并给予鼓励:“Good job!”


罗一舟看这招能行,便开始拿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大演特演,猴子大象不在话下,家庭成员从奶奶到妹妹挨个演过去。


学生被他逗得一阵笑又一阵激动,也恨不得把会说的词汇通通拿出来说个遍。


余景天在后边笑得连连坐倒,吃饭的时候孩子们都围着罗一舟跟他比手画脚地交流,罗一舟快要招架不住了,连连喊余景天过去帮他解围。


下午更是把一个班大大小小的孩子拉出去军训,在简陋的小操场上,男孩女孩按高矮站好,“一二一,一二一”地喊着数字踢正步,闹到太阳下山了才回去。


临走的时候孩子们都问Tony,Tony,明天这个中国老师还来吗?


余景天看了罗一舟一眼,他大概也听懂了孩子们的话,只是淡淡地坐着,没有什么反应。


“Sorry,”余景天跟孩子们眨眨眼开着玩笑:“但是明天Tony还会来啊!”


孩子们遗憾地跟罗一舟或敬礼或击掌告别了,等余景天收拾好东西出来,罗一舟站在操场上等他。


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,依然是很挺拔的样子。


“一舟,”余景天冲他挥挥手:“回家啦。”


 


晚餐是在村子里唯一一家的小饭店吃的,临走的时候,大婶不肯收余景天的钱,说他难得招待朋友。余景天拿起一个番茄说是要买,把钱应是塞到了番茄堆里,拉了罗一舟就跑。


跑出老远才停下里,撑着腿笑个没停,抬眼看到罗一舟也正带笑看着他。


“每天的生活,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。”回去的路上余景天说起:“这里的生活很简单,温饱,健康,已经是最值得烦恼的事了,不需要考虑很多的东西。给孩子们上课,也很开心。”


天气晴朗,余景天指了指天空,让罗一舟抬头:“你看,这里的星空真的很美吧。”


他抬着头边走边看,拐弯的时候差点要撞到柱子,罗一舟把他拉回来扶着站好,低声说:“小心一点。”


距离太近了,他看见,星星都映在罗一舟的眼睛里,他盯着看,盈盈澈澈的,如同三年前一样。


三年前参加节目时,他也很喜欢盯着他看。


可是现在毕竟和三年前不同了。余景天嘿嘿傻笑两下,后退两步站好,问他:“你明天什么时候走?”


他感受到罗一舟有一秒的僵硬,然后才听到他说:“明天上午吧,向导会过来接我。”


“好吧。”余景天佯装不经意地样子:“那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

其实他心里,还没搞清楚,罗一舟到底为什么而来,但是他知道,罗一舟总是要走的。


仙鹤不会在这里停留。


 


回去以后,罗一舟去洗澡,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。条件有限,只能两个人挤一挤了,虽然只有一床被子,但好在天气炎热,应该不会着凉感冒。


罗一舟洗完澡出来,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的水,余景天说:“你快睡吧,昨天应该没怎么休息吧?今天一天也很累了。”


罗一舟应了一声。余景天把电吹风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来替他插好,跟他解释说用的时候要小心一点,电压很不稳定,有可能会时断时续的,回头看,罗一舟直接从桌边搬了张椅子,坐到他面前,用他多年没有听到的,软软的川渝口音跟他说:“Tony老师,麻烦你帮我吹下头发。”


他已经很多年没帮别人吹过头发了,平时自己也只是吹干,不用吹什么造型。


从前做惯了的事,现在条件有限,做起来也不再那么顺手。


罗一舟的发丝从他的指间缓缓滑过,好像又回头了从前的时候,罗一舟还会夸他手法真的很专业,不管头发被他做成什么样子,罗一舟也总是说很满意。


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灯的瓦数不够,房间里暗沉沉的,但好在窗口有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进来,一时之间,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幻觉。


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,仿佛分离的那三年,从来不曾存在过。


 


罗一舟突然抬手,拿起来他床头柜子上的一样东西,仔细地看了看,转过头,审视般地望着他。


余景天一紧张,手里用力,插头从插座里掉了出来。


“我没有抽,”他摇摇头:“是真的。我带着它,只是为了警醒自己。”


余景天接过来,那是一个空烟盒,上面的植物叶子很好认,难怪罗一舟会那么紧张。


 


那是他颓唐日子里,某一次去买酒的时候,瞟到后边柜子的烟叶,他眼神稍作停留,店员马上问他需要买吗?


在加拿大,是合法的。


店员拿出其中一种,说,如果是第一次抽的话,可以试试这个。


他摇摇头,收好零钱,把酒塞进背包里,准备离开。店员说,试试吧,抽了以后你会看到你想见的人。


他都走到门口了,听到这句话仿佛受到蛊惑,停住了脚步。过了两分钟才回过头问:“How much?”


 


他口袋里装着那一盒烟回了家,遛狗的时候肉肉一直对着他狂吠,想来是闻出了什么。他做贼心虚,遛了一会儿便回去了。


爸妈在书房整理东西,他想着上去打个招呼就走,进了书房,就看到妈妈手里拿着那一幅水墨画。


他问爸妈要了这一幅画,拿着画回到了出租屋看了一夜。


仙鹤翩然的身姿让他看得入神,罗一舟起舞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。


罗一舟,罗一舟。想到这个名字,眼眶也跟着热起来。


他打开背包,把新买的酒都倒进了马桶,烟叶也倒进去一并冲走。


但他留下了小小的盒子,随身带着,时刻警醒着自己,不要迷失,不要堕落,不要成为混乱的人。


如果真的还有再见的一天,他要清清白白地站在罗一舟的面前。


 


“我相信你,”罗一舟说:“Tony, 我知道你不会的。我相信你。”


余景天笑了,这才把插头重新插上,帮他把头发都吹干了。


“快去睡吧。”


 


村里的通讯设备很差,余景天每个周末都得去附近更繁华些的小镇查资料,写论文。他做的田野调查,每天都会记录一下当天的事,洗完澡出来,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,想了想,又合上了。


他不知道罗一舟睡了没有,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,和罗一舟并肩躺着。


 


好像做梦一样,余景天想。


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了,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口。


为什么会来呢?找我做什么呢?明天过后,我们还会再见吗?


他翻过身,侧躺着,借着月色一点点地描绘着罗一舟的眉眼。


他看到罗一舟的手背,上次分别的时候,他手背上的伤痕还没褪去,现在已经都消了,留下一点点浅浅的印记。


余景天想伸手去摸一摸,终究是忍住了。


他看见罗一舟闭着的睫毛颤动了一下。


余景天猜他也还没睡,在黑暗里轻轻地开口,问他:“今天都是我在说,那你呢?”


罗一舟没有回答。


“你这几年,过得好吗?”


余景天终究没有喊他的名字,哪怕这三年里,这个人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脑海里。


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,他怕他只要开口叫出罗一舟三个字,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

 


过了很久,罗一舟也转过身来,侧躺着,和他面对面,望着他。


他笑起来,弯起眉眼。


罗一舟仿佛想了很久,才回答他。


 


“Tony,其实我也不知道。”


 


 


 


3.


对罗一舟而言,痛感是从2021.05.05那一天开始的。


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荒唐,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思考这一切,短短几天内,便已经山崩地陷无可挽回。


他看着那辆大巴缓缓开出大厂,听着很多人在喊的名字,直到那辆大巴消失在夜色里,他抬头看看,立夏的日子,大厂的风依然喧嚣。


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流走了。


只有明月还挂在天际。


 


第二天一早,他便发现自己生了一个溃疡,不是很明显的位置,旁人几乎看不出来,只能藏在嘴里,每每牵动的时候,隐隐作痛。


离决赛舞台已经很近了,大家都染了新发色,他拿着色卡选来选去,翻到一个熟悉的发色,他想起有个人初舞台时也染着这样的颜色,艳而不俗,让人过目难忘。想着想着,不经意间牵动嘴角,才被痛觉惊醒。


初舞台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,那时候大家都那么光芒闪耀,不像现在,病的病,走的走。


等短短的那阵痛过去,他才下定决心开口:“就染这个吧。”


 


他终于成为了那个想了很久的第一名,以一种超乎任何人想象的状况。


没有礼花,没有金纸,没有想象中的绚烂舞台,没有热情呐喊的观众,没有灿烂的通向未来的花路。


拿到名次时,没有小圆台,没有紧张的心跳倒数,没有安慰的互相拥抱。


最后的一日,只有无人的观众席,寥落的掌声,滚烫的泪水和对未来无限的迷茫。


身边,没有那个人。


心里也空荡荡的。


 


成团之后,集体生活很是热闹,大家互相安慰打气,都在期盼着风波能尽快过去。前路未卜,旁人大概都在计算着商业的得失,为成本盈亏叹气。他也忧思重重,虽然面上不显。要想的事情很多,常常做梦,梦见比赛时候的人和事。


梦到总有个人来闹他,和他说四川话,和他猜拳,输了便跑走了。


梦到有个人站在舞台边缘,背对着他,抓了些金纸握在手里,又抛掉,他总是抓不住那些金纸。等他想追过去的时候,那个背影从舞台边缘坠落下去,他飞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,却只看到无尽的黑暗。


他从梦里惊醒,一身冷汗,拿过保温杯大口喝了些温水,才渐渐镇定下来。


室友睡得安慰,他轻巧地起身,独自走到窗边,想吹吹风冷静一下。


北京是看不到星星的,但是晴朗的夏夜,一弯月静静地挂在天际,像是一双笑起来的眼睛,默默地陪伴着他。


溃疡早就好了,但那隐痛,仿佛永远刻在骨血,每每再看到月亮,都忍不住发作。


 


很长的日子里,他们几个人都过得颇为艰难,小心翼翼,顾虑多多,生怕又是一个行差踏错。后来,资源和名气都慢慢好起来了,活动多了,听到的欢呼和掌声也多了起来。


罗一舟花更多的时间练歌练舞,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,连队友也看不下去。他没时间想太多,努力和汗水换来的是更多的赞誉,更大的肯定,更多的舞台,一如他渴望的。


生活很充实也很忙碌,他是开心的,认真地营业,努力地准备,尽力地做好每一件事,让他觉得满足。


活动结束,他们坐车赶下一场,路上大家都在抓紧时间补眠,他坐在靠窗的位置,浅浅睡了一觉。醒来后,车内昏暗又寂静,还以为是他们第一次跟着PD去录外务的时候,有个脑袋在他前方睡得东倒西歪,快到了地方还在睡,急得他伸手去把他叫醒。


他探过身去看,又往前前后后环顾一圈,把队友看了一遍。


原来时光没有倒流。


罗一舟把头靠在车窗上,感受震颤传递到脑补带来的一点点麻意和小小痛感。窗外的风景飞快地退走,车子不断向前,正如他们的人生,都要不断向前飞奔,无法回头,所以从前的遗憾都无法填补。


他是有很多遗憾的,有些遗憾可以在公开场合坦然地谈论,有些却无法与任何人诉说。


约定好的舞台,期待过的的并肩而立的日子,他以为他们的人生会关联在一起,很久很久。


可是现在,连那个名字,他也不能提及。


 


即使是那样强劲的对手,罗一舟也总觉得他还是小朋友,需要宽容,值得宠爱。


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,小朋友把他叫住,让他好好观察,带着泪意告诉他,一定要赢,他词穷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,就被推出了会议室。


罗一舟在会议室门口站了很久,他知道任何安慰和鼓励在那个时刻都是苍白的,小朋友不肯服输,即使到最后一刻,也想要守住第一名的尊严,所以他转身走了。


可是小朋友偏偏忘了,会议室两边是透明的玻璃墙,罗一舟一转弯,便看见他靠在门口,无助地痛哭,直到旁人来把他带走。


罗一舟以为只是暂别,总有再见的一日。


可是在微信上发出去的问候永远没有回音,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,偶尔也能遇见同他极为交好的森哥,十七,新驰他们,想辗转问起他的近况,总不知怎么开口。


唯有某次在宿舍闲聊,他说起,不知道从前一起比赛的人都怎么样了?小航有意无意地提起,他说安好勿念,便再也没有消息了。


从他们所熟知的世界里,完完全全的消失了。


 


到了第二年,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,娱乐圈日日都有新鲜事,几家互联网公司被清查,爆出当初的风波,是有水军推波助澜,公司也顺势第一时间发出澄清。舆论哗然,粉丝们更是炸开了锅,追问他的下落。


等了几天,只等到公司再发声明说他已经开始新生活,希望大家不要过分打扰。


微博上有很多他退赛前的视频,罗一舟一一点开看,小孩儿总穿着一身黑色,带着帽子走得很快,在镜头里鞠躬,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
他总在想,难熬的日子,他是怎么度过的呢?现在他会在哪儿?


遗憾的是,在大厂的最后几天,如果能多去和他说说话,哪怕多陪陪他也是好的。


 


后来团队解散了,他一个人单枪匹马,工作只多不少,要做好优质的偶像,光鲜的艺人不是件容易的事,他大多数时候是很开心的,只是累极了,甚至连梦都不常做了。


他自诩铁血硬汉,不抽烟,不喝酒,不蹦迪,不沉迷游戏,更不轻易流泪,也很难和人谈及最内心深处的种种。


仅有的爱好都很平淡,除了偶尔出去聚餐,闲暇时间喜欢自己安安静静的待着,后来又添了一项,看月亮。


在北京租的房子有个很大的窗户,总能捕捉到最好的月色。月圆很好,但他最爱月初和月末的时候,总叫他想起对着他笑起来的弯弯眉眼。


现在什么也没有了,只有月亮,能陪着他。


月亮可以照亮很多人,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坠落。


他只能贪看,不能拥有。


 


再红一点,拍什么广告,代言什么牌子,说什么话做什么事,更多时候都有人替他安排妥当,即便心里不情愿,也无法拒绝。厌倦的时刻,也无人分享,只能慢慢学会自己消解。


他想,小朋友能离开或许也是好的,至少是自由了。


 


罗一舟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,他想,如果命运眷顾,或许未来也会遇见某个人能够那般耀眼,挑起他的胜负欲,燃起他的斗志,也激发他的保护欲,让他想要靠近,想要照顾,甚至甘心认输。


直到有次参加节目,他遇到小航,下了节目大家一起去吃饭,酒过三巡,他已经晕晕乎乎,拉着小航聊个没完。过了一段时间,小航深夜里来找他,递给他一张纸。他接过来一看,上面全是英文。


“上次我送你回来,你大概有些醉了,我看你睡了才走的。”小航大概看出他有点不自然,笑了一下,才说:“以前我也偶尔听到过一两次,你在梦里喊他的名字。都三年了,我以为你早该放下了。那天晚上,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。”


即使小航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,他依然面红耳赤,难得的不体面。他清清嗓子,试图找补:“我只是,做梦了。”


“哦?是吗?”小航轻描淡写地贡献了一个表情包:“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。”


纸上是余景天在加拿大的地址,小航颇费了一点心思才找到的:“不知道他有没有又搬家。要不要去一趟,你自己决定吧。”


小航临走时说:“不用谢了,如果能把他带回来,也很好。”


罗一舟握着那张纸想了很久很久。


 


他没有立刻动身,安排好的工作也不允许他说走就走。他很快进组了,虽然不是男主,但是人设很好,戏份也不少。拍摄地附近有一片小竹林,等戏的夜里,他便一个人去小竹林散步,穿着戏服,从竹林的这边走到那边,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,又好像空空落落的。


竹林的尽头是一片空地,月色很好,清冷明亮,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。


他回想起这三年里的很多时刻,舞台落幕时的人声鼎沸,歌曲唱尽时的掌声雷动,节目结束时的完美谢幕,畅意过后,离开之后他都会有些怅然。


即使有很多很多人围绕,很多很多庆祝和欢呼,即使他努力去做到了一切,原来内心深处,常常都觉得很孤单。


他飞快地跑回片场,拿手机给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,说在这部戏结束后,想要一个短暂的假期。


经纪人有点惊讶,三年里罗一舟一直都很配合工作,也很有分寸,是个很省心的艺人,从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,答应尽力帮他安排,问他有什么打算。


罗一舟沉吟了一会儿才回他,答得牛头不对马嘴,经纪人听得莫名其妙。


 


“我要去摘月亮。”


 


4.


余景天听到他的回答,露出一点疑惑的样子:“发生了很多事吗?”


“嗯。”罗一舟叹了一口气,简单地讲起了他走后发生的事,余景天还想从前一样,总是很认真的听他说话,适时地给他一些回应:“怎么会这样,”“后来呢?”“然后呢?”“那怎么办?”


“后来你的事都澄清了,大家都在期待你会出现,会回来。”罗一舟依旧侧躺着,把手臂枕在脑袋下方,余景天也学着他这样躺着:“嗯,我打电话回去的时候,哥哥有跟我说过,澄清了就很好,也算是有个交代。”


“Tony, ”罗一舟喊他:“很抱歉,那时候没有多关心你。”


余景天笑:“没事的,何况,你还是给我递纸了不是吗?我想,你是相信我的。而且,都过去了,我已经不难过了。”


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起“已经过去了”,罗一舟只觉得更痛。即使余景天没说,他也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事。


 


他是冬天去的加拿大,刚刚下过初雪,天气还算晴朗。在那个地址门口徘徊了一个小时,手都冻僵了,才敢上前敲门。


门开之前他预想过几千几万种重逢的画面,却没想到,根本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。


开门的应该是他的哥哥,跟他眉眼有几分相似,礼貌地问他有什么事?罗一舟尽量自然地跟对方打招呼。


“您好,请问余景天住在这里吗?”那个人只出现在他的梦中,清醒的时刻那个名字从唇齿中说出,都带了一点陌生感:“我想见一见他。”


“请问你是……?”


“我是,”罗一舟犹豫了一秒:“我是他在中国的朋友。”


对方马上明白过来,沉吟了几秒,打开门侧身邀请他:“先进来吧。”


他见到了余景天的家人,才知道余景天并不在这里。


去了非洲,不知道去了哪个国家,他们问过很多次他都不肯说,但是每个月会打一次电话回来和家人联系,报平安。罗一舟来得不凑巧,上礼拜他才刚刚来过电话。


他手里握着一杯热茶,身子渐渐暖起来,心却好像还留在窗外的雪地里。


“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他,”罗一舟想告辞了,又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近况:“那他,最近还好吗?”


余家哥哥上楼拿下来一支录音笔,说每次余景天打电话来他们都会录音,有时候想他了就听一听。


余家人很感谢罗一舟来探望,得知他还有几天的假期,便留他住在家里。


 


他住在余景天很多年没住过的卧室,里面还带着他青少年时期的印记,贴着海报,放着滑板,书架上是他看过的书。余家人和他分享余景天小时候的事,带他去附近逛余景天喜欢去的地方,他不会滑板,便走路去到他曾经读过的学校,在那里消磨一天再回来。某天晚餐后余家妈妈说起想看他跳舞,他认真跳了一小段中国舞,连连说献丑了,换来满屋的掌声。


夜里他一条一条听余景天打来的电话录音,听他絮絮地说起他在非洲的生活。


刚开始的时候,常常生病,电话里都能听出明显的鼻音,慢慢地安定下来,教书和论文都进展得很顺利,他开始种农作物,在电话里跟家人炫耀自己的种子发芽了,开出了第一朵花。最近的一则,说的是他好像又晒黑了,但是论文快写完了,很开心。


罗一舟躺在床上便能看见月亮,国外的月亮没有比较圆,但照在床头,有一点凄清。


奇怪的是,他连着几天都睡得很安稳,没有做梦。


 


现在,和余景天躺在一张床上,他反而睡不着了。


余景天问他现在还跳舞吗?他说有时候节目需要就会跳,总归不像三年前那样没日没夜地练舞了。


“还会翻跟头吗?”余景天笑起来:“侧手翻,前空翻,还有什么来着?”


“有需要也还是可以翻的,”罗一舟问他:“你学会了吗?”


“算了吧!我都好久不跳舞了。”他说完有一点怅然,不过很快就调整好心情,还开起了玩笑:“我现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,至少我教书可比你教得好多了吧!”


罗一舟想起今天被孩子们围攻的窘态,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
笑完两个人都在床上躺平了,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,终究是余景天终于没忍住先开口:“一舟,你为什么会来?”


罗一舟开始想,他为什么会来?


从加拿大回国之后,又是频繁的各种活动,接下来要开始马不停蹄的新剧宣传期了,他满打满算也只能挤出5天的假期,从中国飞到马里,马不停蹄地换车赶到这里,来回几乎就要占掉4天的时间,这趟旅程,实在不是一次合理的出行,


经纪人问他是不是疯了,一定要这么着急吗?他说是,他一定要来。


哪怕最多也只能和余景天待上24小时。


 


从加拿大离开的那天,余家哥哥送他去机场,分别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地址。


“Tony很坚持,说想过全新的生活,还说如果我们去找他,他就会再次消失,让我们再也找不到,所以即使辗转查到了他的地址,家里人都没有去过,算是尊重他的选择吧。”余家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但是一舟,我想你也明白,其实爸妈和我,我们都很想Tony。如果可以,请你一定把他带回来。”


罗一舟低下头,面对这份请求,他并没有答应下来的底气。


“你知道吗,如果你没来过,我也不敢有这样的期待,”余家哥哥淡淡地笑起来:“从你来的那天我就在想,看到你跳舞的时候,我才真正确定,如果有一个人能带他回来,那一定是你。”


罗一舟不明白,也不敢相信。


“Tony走的时候,没带什么行李,只带走一样家里的东西。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是一副中国画,画的是一只仙鹤飞过湖面,”余家哥哥告诉他:“很像你跳舞的样子。”


 


从那天开始,罗一舟才开始想,有些东西他已经错过太久太久了。即使来了,他也不能保证余景天一定会回去,但是不来这一趟,再错过余景天一次,他心里的那个溃疡永远都不会痊愈,痛感会伴随他一辈子。


他们之间,已经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,希望这一个遗憾,还来得及弥补。


 


“我来看看你好不好,”罗一舟慢慢地说。


余景天过了一会儿才说:“你看到啦,我真的很好,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日子,很简单,很充实。”


“我知道,这里虽然你看起来挺开心的,如果可以,我也想多留几天,”罗一舟终于说了出来:“Tony, 有很多人都在等你回去,你的家人,粉丝,朋友。”


余景天本来想开玩笑问他,这些人里也包括你吗?一转头,看到罗一舟望着自己,眼神里的认真让他不敢随意说笑。


他没有马上回答,想了想才说:“一舟,你能来,我挺开心的。我没想过要回去。”


罗一舟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,淡淡地笑了一笑,没有再说什么。


过了一会儿,余景天伸手轻轻把他眼睛盖住:“睡吧,你明天还要赶路呢。”


罗一舟在他的手心里,闭上了眼睛。他想,比起三年前,小朋友长大了很多,学会了说话前要想一下,不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


这里的条件比他想象得还要苦,匮乏的物质,炎热的天气,恶劣的环境,把余景天打磨成为一个更成熟的大人,可是单纯的生活环境,总还保留了他那份天真和稚气。


回来的路上,余景天还一味地抬头看天,数着星星,看着月亮,说着笑话。


罗一舟也望着他的月亮,趁月亮要跌倒前赶紧把他扶住。


 


他想,余景天在这里也很好,夏天来了,可能会晒得更黑一点,看起来很健康,很有活力,早睡早起,三餐定时,教书,运动,写论文,比他的生活还规律得多,自由得多。


他这样想着,慢慢地入睡了。


余景天等了很久,估摸着等他睡熟了,才把手收回来。


 


罗一舟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,余景天已经起来了,正在轻手轻脚地做早餐,看他醒了,招呼他过去吃饭。


他简单洗漱了一番,余景天煮了粥,做了番茄炒蛋,还煎了午餐肉。


“哪里变出来的?”他感觉很惊奇。


“过年去大使馆的时候得到的新年礼物,”余景天指了指垃圾桶里的午餐肉罐头,仰起头冲他邀功:“一人两个,我之前都舍不得吃!送了一个给邻居,这个本来是打算过生日的时候拿出来吃的,便宜你啦。”


罗一舟赶紧捧场地给他鼓鼓掌。两个人坐下来吃饭,明明是最简单的食物,却吃出了一种难得的满足。


余景天吃得很开心,吃饱了坐在凳子上晃来晃去,罗一舟放下筷子看着他晃,还没晃一会儿,Chris便跑来通知他们,有人到村口来接余景天的中国朋友。


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,余景天回头和罗一舟对视了一眼,弯起嘴角:“我来洗碗,你收拾一下吧,我送你过去。”


 


从他的家走到村口,也不过几分钟的距离,路上行人寥寥,大家都忙农活去了。


向导已经在村口等候许久,罗一舟把行李放上车,这才来跟他道别。


“照顾好自己,不要生病。”罗一舟叮嘱他:“不要强撑,不要……”


“知道啦,怎么还是老一套,不要不要的,”余景天笑起来:“你也是啊,拍戏也好,跳舞也好,不要生病,不要受伤。”


罗一舟点点头,算是应下了。


他本来想再问他一次:“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?”


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。


向导按了按喇叭,在催了。余景天先张开手抱住了他,拍了拍他的背说:“再见啦。”


罗一舟也顺势回抱了一下,像是最普通的朋友,给予最简单的道别,不过短短几秒,两个人都松开手站好。


 


余景天望着罗一舟的车扬尘而去,他不知道三年前的月夜,罗一舟也曾这样目送过他离开。


还好这次,他们有好好地说再见。


余景天看着车子越开越远,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,突然瘪着嘴哭了起来。


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,呆呆地看着罗一舟,他不敢睡,怕是自己做梦,睡着了再醒来,罗一舟就消失了。三年了,他其实没有常常想着罗一舟,但每当看到那幅画,总是觉得他在陪着自己。


成为大明星的罗一舟和已经隐姓埋名离开的他,人生本该再没有交集,他不敢相信,罗一舟怎么会出现。


罗一舟真的来了,罗一舟就在这里。


 


余景天哭了一会儿又傻笑出来,阳光很好,他突然觉得放下了过往的许多沉痛,一身轻松,通体自在。


他庆幸自己这几年没有迷失,没有堕落,还能清清白白,坦坦荡荡的和他相见。


好像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,很多故事都有了因由。


原来他不是一个痴痴望着仙鹤的人,仙鹤也会为他回头,为他停留。


会义无反顾地来到他身边。


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

 


等他擦干眼泪回到家里,准备收拾东西出门,才看见床头的柜子上,用吹风机压着一叠钞票。


罗一舟把换好的现金全都留给了他,还留下一张字条,写得仓促笔迹潦草,但字里行间仍能读出他的语气。


“生日的时候,记得给自己多买两个罐头。提前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

余景天看了又看,用手指把边缘褶皱一点点抚平。


 


落款处没有名字,


有一只小船。


 


5.


罗一舟结束了新剧的宣传节目,新剧的收视率一路上涨,几位主演都忙得不可开交。他收拾好东西,在车上和经纪人确认完接下来的行程安排,这才松了一口气,靠在座椅上稍作休息。


想起刚刚节目里问起他们拍摄时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,剧组的人说起他总是一个人去竹林里散步,打趣着说他是不是去“吸天地灵气,取日月精华,”他跟着大笑起来。


一年多前的事了,他没放在心上,倒是经纪人提起他半夜里给他打电话说些莫名其妙的话,还问他:“月亮摘到了吗?”


罗一舟笑着敷衍过去。


没人知道他去过马里,他丝毫没透露半点口风,根本没人知道他见过余景天。


回来后大半年过去了,他一切如旧,拍了一部电影,几支广告,收获了一些奖项和提名,慢慢脱离了偶像的身份,朝着实力派新人演员的道路稳步前进。


经纪人送他到家楼下,又说起公司有意要替他换个大一点的房子,提了好几次他都婉拒了。


罗一舟喜欢小屋的窗口,有这几年看惯了的月色,他舍不得离开。


 


小区建了好几年,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不够灵敏,罗一舟出了电梯走路脚步很轻,过了几秒声控灯都暗下去。


他习惯了,摸黑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,听见身后有刻意清嗓子的声音,灯亮起来,他回头去看,看到余景天站在走廊里。


他一愣,钥匙还插在锁孔里,门却忘了开,只能呆呆的望着他。


余景天朝前走了几步,离他近一点,穿着休闲的外套,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,耸耸肩,跟他打了个招呼:“怎么,不认得我啦?”


“你,”罗一舟:“你怎么……?”


“我怎么了?我不能来?”余景天摇晃着脑袋假装思考:“这是不是叫只许罗一舟放火?”


罗一舟这才回过神来,望着他笑起来


 


他心里其实隐隐有预感,余景天可能会来。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成真,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,他还是不敢相信。


他这种没由来的直觉总是很准的,就像从马里离开后,他隐隐期待着余景天会给他打电话。哪怕那之后的好几个月里,余景天都没有任何消息。


他依旧忙碌,日以继夜未曾懈怠。静下来的时刻,常常想起马里的小村庄,炎热的天气,活泼的孩子们,想起温柔的月夜,余景天站在他身后,专心致志地给他吹干头发


像是做梦一样。


 


就在夏日里的某一天,他刚结束活动,满头热汗,好不容易回到家开空调吹了十分钟才稍稍冷静下来。正瘫着休息,电话突然响了。


陌生的号码,甚至还有提示,境外电话,请谨慎接听。


换了从前他理都不理,肯定直接挂掉。这次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,马上按了接听。


“喂?”他先开口,电话那头却没人说话,他便也屏住呼吸不敢说话,沉默地对峙了可能有一分钟,他忍不住先问:“是Tony吗?”


又沉默了几秒,才听到一个:“嗯。”然后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起来。


一时之间又没人说话,他抱着电话,看到镜子里的自己,赶紧提醒自己表情管理,一想,反正隔着那么远也没人能看见,索性就放任自己笑吧。


“不是要祝我生日快乐吗?”余景天在电话那头说起。


“生日快乐Tony!”罗一舟当然记得,还记得问他:“有没有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?”


“嗯,来镇上吃了一顿披萨。”余景天飞快地说:“好啦,祝福收到了!挂啦!”


罗一舟还想多说几句,但也想不起要说些什么,只能顺着他的话说:“好吧,多吃点,拜拜。”


“拜拜!”余景天匆匆把电话挂了。


罗一舟点开通话记录,虽然通话时间只有三分多钟,他已经觉得很满足。


 


自那以后,罗一舟一直在想余景天会不会再给他打电话。但又过了很久,等到了新年的时候,他才接到第二通来电。


跨年晚会他的表演才刚刚结束,一看到陌生境外号码,便赶紧躲到没人的服装间里。


“Hi, ”跑得太快,心跳也跟着加速:“Tony?”


回应他的是一阵烟花腾空的声响,过了一会儿,稍稍安静下来,他才听到余景天的声音:“嗨!听得到吗?我们今天来大使馆吃饭。”


“有新年礼物吗?”罗一舟问完自己先笑起来。


“当然!”电话里听起来挺热闹的,想来人不少,两个人闲聊了几句,余景天说起大使馆的饭菜,说起新年时带孩子们做的活动,教他们拜年,过一会儿他说:“我要去放鞭炮了,拜拜!”


他怕对方立刻要挂断,急急忙忙地喊他:“Tony!”


“啊?”


“新年快乐。”


“嗯,你也是。新年快乐!”余景天飞快地说完拜拜!电话就断了。


罗一舟在服装间里又待了一会儿,外面人来人往脚步匆匆,这里却是一个静谧的天地。他手指随意地滑过挂在衣架上的演出服,用来装点的银色流苏被他拨动,轻轻摇晃着,闪动着。


他难得对新年有这样真心的祈愿,像这样就很好,不要再断了联络,已经一个全新的开始。


 


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电话来得比他想得还准时。一大早他刚在阳台拉完筋,手机便嗡嗡嗡地响了。


他接起来又是没人说话,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怪腔怪调,是余景天在模仿唐老鸭。


他笑着叫他的名字:“Tony。”


对方用唐老鸭的声音回答他。罗一舟也不生气:“吃饭了吗?”


“吃了。”余景天回答完又问他:“如果我一直用唐老鸭的声音跟你说话你怎么办?”


“不晓得,”罗一舟用他一贯蹩脚的重庆话说:“那也没得办法。”


余景天在电话大笑起来,笑完了才说起:“罗一舟,生日快乐。”


“谢谢,”罗一舟笑,他没有说起今晚有庆生会,只告诉余景天:“我已经买好了午餐肉罐头庆祝一下。”


果不其然又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。


这次难得余景天没有急着挂断,他问了天气,问了种在他后院的番茄,问了学生们好不好,绕着重点问来问去,最后才问他近况。


“很好很好,”余景天隔了一下,突然说起:“我的论文提前写完了。”


“啊,祝贺祝贺!”罗一舟拿肩膀夹着电话,对着听筒鼓起掌来。


“不知道会不会通过,”余景天语气轻快:“希望能顺利。”


“一定会的。”


那天聊了很久,最后挂断的时候,手机都微微发热了。


之后余景天没再打过电话来,罗一舟也联系不上他,只能耐心的等着,心里隐隐盼着,是不是会有好事发生。


奇迹总在未有期待时降临。


 


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罗一舟傻笑着问他:“一个人回来的?”


“今天晚上刚到,办了入住就过来了,”余景天哼了一声,抬着头笑他:“等大明星等老半天了。”


“这,可真不能赖我啊,”罗一舟瞪大了眼睛摇摇头赶紧声明:“我也不知道你来了。”


余景天手插在裤兜里,看他认真地解释,笑得眼睛都弯起来。


 


他觉得罗一舟可真对得起自己几年前给他取的那个外号,像小干部一样,总是人认真的,做事情有板有眼的。


所以每每见到他,余景天的心便越发安定下来。


他刚经过长途的飞行,稍稍安顿好,便到这儿来了。在楼道里等候的时候,困得几乎要睡着,可是看见罗一舟的身影出现在楼下,他便马上清醒过来。


 


他没有背包,口袋里除了手机钱包只装着三样东西,一张是罗一舟临走前留给他的字条。


自罗一舟来了又走后,他常常想起以前的事,想起和罗一舟针锋相对,想起他幼稚的好胜心和不够成熟的言谈,想起罗一舟的耐心,妥帖,宽容和照顾,再看到那只仙鹤,心情也大不一样了。


罗一舟留下的纸条被他压平了,一直放在抽屉里,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。有一次拿出来看的时候,不小心掉在地上,翻了过来,他才看到,原来背面还有一串数字和一句话。


“如果可以,也想亲口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

 


那时离他的生日已经很近了,换作之前,余景天根本没有想过,他们还会再有联系。罗一舟留下号码,便是把选择的权利和难题都丢给了他。


终于在生日这天他去到镇上,查完资料,去吃了一份披萨。说实话烤得太干,味道实在不怎么样。


给家里打完电话,思来想去,在能打越洋电话的邮局进进出出好几次,才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

他不敢说话,罗一舟也不说话,他想罗一舟一定猜到了是自己打来。


余景天表明了身份,觉得有些脸热,忍不住笑起来。罗一舟又不说话,他好像能想象到对方有点犯傻的样子,只能主动问:“不是要祝我生日快乐吗?”


得到祝福以后,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,罗一舟问他有没有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,他如实回答,感觉脸已经红到耳根了,心也跳得太快,只能匆匆说了再见。


挂了电话余景天拼命肉痛,越洋电话几乎是按秒计费,两个人打着电话傻笑半天花掉他好多钱!


不过其实,也不算浪费,就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。


好像披萨也没那么难吃了。


罗一舟会怎么想呢?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荒谬?他站在电话前胡思乱想半天,直到邮局的工作人员过来问他有事吗?他才回过神来,飞快地跑走。


 


有一就有二,他警告自己决不能再丢人一次!


但是过年的时候照例到首都去中国大使馆吃饭,使馆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吃的和用的,晚宴后他们可以用使馆的电话给家里拜年。打电话要排队,等轮到他的时候,已经有些晚了,家人回了中国团聚,正热热闹闹的准备守岁。他跟长辈们拜了年,又跟哥哥聊了很久。这个电话还没打完,使馆已经开始放烟花了。


烟花盛放的时候,他想起四年前在廊坊度过的那个春节,大家一起放过的烟花。


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罗一舟。


他在饭桌上喝得那两杯酒仿佛在这一刻发作起来了,转头看还在等电话的人都在专心看着烟花,他趁没人发现,又偷偷拨了一个号码。


 


还好罗一舟接得很快。余景天先给他听了放烟花的动静,才开始说话。两个人聊起大使馆的川菜做得很地道,今年给他们准备了老干妈当新年礼物,还有其他的几句闲话。


余景天握着听筒,透过大使馆的玻璃窗户,看到自己笑得很傻。怕后边的人等得太久,赶紧说要去放鞭炮,准备挂了。


罗一舟喊住他,和他说了新年快乐。


余景天飞快地回了新年快乐,拜拜!


放下听筒赶紧和后边的人道歉说打了很久,不好意思!


大家都一脸了然地笑,看得他脸更红了。


他到了院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放烟花,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彻,他捂着耳朵听到自己的心跳,扑通扑通的。


又是新的一年了。


是不是一切也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?


 


年后没多久就是罗一舟的生日,那天课上,孩子们还问起什么时候能再见那位中国老师?他心想罗一舟魅力就那么大?你们才见他一面,倒是对他念念不忘!下了课匆匆赶到镇上,邮局已经关门了。


他只能咬咬牙去了收费更高的私人杂货铺打电话。他本想说个祝福便挂断,先是搞怪的想用唐老鸭逗他,看他也不生气,还用四川话回他说那也没办法。


余景天靠在杂货铺的货柜前笑得很开心。


斜阳暖暖地照进来,从杂货铺的门口望出去,街上行人匆匆忙忙的,没有人驻足停留,好像电影里的画面,无数人从门前路过,但在这个杂货铺里,连着电话线的两端,只属于他们的时间,仿佛是静止的。


他不再着急,想和罗一舟多聊一会儿。


计价器上的数字飞快地跳动,两个人说东说西,终于说起他的近况,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他,论文已经写完了。


他没有告诉罗一舟的是,论文写完了,他在这里的任期也快结束了。


 


援非组织已经给他发来了offer,他想到这个月负责人来和他谈话,问他下一步的打算。他这几年在西非的工作能力和成绩有目共睹,如果他愿意留下来,可以着手学习和负责一些项目的运营,把这份工作,当成他的事业来发展。


他和负责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聊着,对方正在给他分析利弊,这个援非组织的国际名声和影响力与日俱增,于他而言,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。


 


那天也是黄昏,他边听边点头,望着空荡荡的操场,好像还看到那一天,罗一舟身姿挺拔地站在夕阳里,阳光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,很长很长。


像他们的故事,隔了很长很长的距离和很久很久的时间。


那影子的尽头就在他的身前,只要他往前一步,就能触及。


 


“Hello?”负责人问他:“Tony,你在听吗?”


对方说的明明是英语,他却脱口而出一句中文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

“What?”


余景天回过神来,笑了笑,用英文回他:“感谢你们提供的机会,但是很抱歉。”


负责人不解地问他为什么。


他笑起来:“我要回去了,有人在等我。”


 


他望着夕阳缓缓沉入的远方,终于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。


或许早该在选歌那时候,罗一舟问他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嘛?”的时候,就说出口。


不是“都可以”,不是“无所谓”,不是“以后”,是“我想”。


每一分每一刻都想。


 


6.


离开马里之前,他难过了好几天。邻居邀请他去家里吃饭,晚餐前他带着Chris兄弟几个一起踢球,跑得满头大汗,Chris问他,回去了是不是要去见中国老师?他微微脸红,反正跑热了也看不出来,把足球丢到Chris怀里说他人小鬼大,多管闲事。


Chris一副看穿他的样子,满脸八卦的神情。余景天很无语地说,他是回加拿大,离着中国十万八千里呢。


学生们给他写了贺卡和感谢信,他一一收好。除了贴身的物件和那幅仙鹤,其他能用的东西全都留下了送人,行李竟然比来时还要轻便。


一路颠簸到了机场,这几年的生活像是做梦一样,来时他带着满心包袱,离开时竟无比轻松。


只带走回忆,温暖和感动,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切。


 


余景天没有告诉家人他回来的消息,等他出现在家门口时,满屋子人错愕,震惊,激动和兴奋溢于言表,他一一与他们拥抱,一颗心被爱和关怀填满。


一家人哭了又笑,笑了又哭。


聊他在非洲的生活聊到很晚,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,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床上。


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,住回家里的第一夜,他久违的失眠了。


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想起身去拿一本书看。打开书柜,才发现书柜的角落里,放着一样他从前不曾拥有的东西。


 


那样东西现下也藏在余景天的口袋里,他拿出来,在罗一舟面前晃了晃:“你怎么没有告诉我,你去过我家?”


是一只纸折的小船。


 


罗一舟没料到他会拿出这个,轻笑一声,只能老实交代:“还没来得及说。”


其实是他拜托余家的人,不要提起他来过。他贸贸然跑去加拿大已经很超过了,如果余景天从家人口中听说了,不知道会怎么想。


他当时也以为,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。离开的前夜,他折了一只纸船,留在了书架里。小船便是他,留在那里,无需多言,自明其意。像是一个永恒的秘密,也许余景天永远不会知道。


偏偏就被他发现了。


余景天握着那只小船想了一夜,一大早便下楼问他哥:“罗一舟是不是来过了?”


哥哥沉默了一下,反问道:“你在非洲见过他了吧?所以才会回来。”


余景天一时语塞,哥哥笑着拆穿:“我就知道~”


他回来之前便联系好了导师提前答辩,那天便相当于毕业仪式,家人们都到学校来替他庆祝,还外出吃了一顿大餐。家人连连感叹时光飞逝,连Tony都毕业了。晚上睡前哥哥来敲他房门,本来是怕他喝了酒胃不舒服,一进来便看见他摆在床头的小船。


哥哥笑了,问他:“打算什么时候走呢?”


余景天倒也坦然:“大概下周吧。”


“我就知道~”哥哥一副了然的样子:“也是,别叫他等太久了。”


 


余景天才不信什么来不及说,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说,罗一舟偏偏不肯告诉自己。


余景天问他:“加拿大好玩吧?”


“嗯,”罗一舟笑得露出虎牙:“对了,你妈妈真的长得很像佟丽娅,很漂亮!”


他没想到多年前节目里的一句笑谈罗一舟还记得,脸上一红:“那当然了,我才没骗你!”


余景天把手里的纸船塞到罗一舟胸口:“你落在我家的,还给你。”


罗一舟接过来看了看,隔了这么久的时间,他们两个人走过大厂,加拿大,马里,终于又回到这里。他把小纸船撑开,放在手心里,平平地递到他面前:“不是落在那里,是留在那里。给你的。”


余景天似乎懂了他的意思,又不确定自己到底懂不懂,低头犹豫着没敢抬手去接。


罗一舟歪着脑袋凑近了一点,试着去看他的眼睛,用四川话软软地问了一句:“你想不想留着它嘛?”


他感觉脸颊热起来,抬手飞快地把那只小船从他手心里抽走,牢牢抓住:“给了我的,就不能反悔了!”


“好,绝不反悔。”罗一舟收起手指,笑着看他低着头把纸船重新抚平折好,收进外套的内衬里。


 


等余景天抬起头,四目相对,两个人都笑起来。


余景天伸出手去抱他,和上次的礼貌道别不一样,这一次,可以抱得久一点。


回国之前,他收拾行李,打开那幅仙鹤看了许久,慢慢卷起来,交还给家人收藏。哥哥问他不带走吗?他笑着摇摇头。


他想,他不需要再一个人望着画里的仙鹤了。


他的仙鹤,会带他逃离沉痛,冲破苦难。


他的仙鹤,会张开翅膀拥抱他。


他也做好了准备,和仙鹤一起飞向光明。


 


罗一舟回抱他,抱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。


这个长久的拥抱结束,两个人站定,罗一舟摸了摸鼻子,终究还是问了出口:“那你,还走吗?”


余景天笑起来,拿出口袋里最后一样东西,是一个信封,他掏出里面的信,一如多年前一样,翻转手腕怼到他面前给他看。


长长的全是英文,罗一舟微微有些头疼。


“是推荐信,”余景天给他解释:“我以后就要代表我们援非组织在中国区工作啦!”


“真的吗?真的吗?”罗一舟连连问了两次,几乎不敢相信:“所以你会留在这里?”


“对啊,要负责联络,还要找企业合作,还要甄选志愿者,”他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:“很忙的!不比你大明星清闲多少!”


罗一舟听着他说起未来的安排,静静地笑起来。


 


余景天回来了,从前藏在心里的隐痛,以后大概都不会出现。那些遗憾都可以慢慢圆满,他再没有什么不满足。


如果公司再提起,他会答应下来,退掉现在这间出租屋,换个大房子。


他想,他不需要再一个人凝望着遥遥的月亮了。


他的月亮,会陪着他度过黑夜,消解遗憾。


他甚至不再需要月亮,因为月亮已经稳稳地落在他的怀中。


 


罗一舟才想起来两个人就在走廊站着聊个没完:“进去坐吧?”


“不要,”余景天这才想起来,连连摇头,把信收好,放回口袋里:“我要去吃饭!我饿死了!”


“你还没吃饭吗?”罗一舟抬手看表,已经很晚了:“想吃什么?”


“只在飞机上吃了一点”余景天连连抱怨难吃:“我要吃火锅!”


“好吧好吧,”罗一舟把插在门上的钥匙收好,推着他用四川话说:“那我们就去次~火~锅~”


“太想吃火锅了你知道吗!”余景天边说边感叹:“我在非洲的时候,日思夜想的就是吃火锅!”


罗一舟和他走进电梯,语气轻快地附和他:“是吗?就那么想啊?”


“当然啦,可以说得上是我第二想的事了!”


“那第一想是什么?”罗一舟有点好奇。


 


余景天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,眼神游离试图逃避。


罗一舟好像猜到了一点,他望着电梯的楼层缓缓向下,一颗心却慢慢上升。


出电梯的时候,他还是没忍住要问:“到底是什么啊Tony?”


余景天飞快地跑出电梯,边跑边红着脸回过头来看着说:“你都没告诉我你去过加拿大,我才不要告诉你!”


罗一舟起身追上去,堵着他的路,笑着不让他过:“说嘛,我很好奇。”


“罗一舟!你好啰嗦啊!”余景天几乎架不住了,眼珠子一转,说:“是 ‘shut your mouth and dance’啦!”


罗一舟大笑起来,才不相信他的鬼话。


但总还有长长来日,可以让把从前的事慢慢说完。


 


吃了火锅出来,他们在无人的街道上,肩并肩走着。


五月的夜风吹过繁茂的树叶,地上的树影也跟着摇摆。


路过一盏又一盏灯,两个影子,长长短短的变化着,始终依靠在一起。


余景天计划着要买西瓜,要吃冰淇淋,要出去玩。罗一舟一一答应下来。


罗一舟和他说起身边的事,余景天便安静地听,点头回应,时不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,惹得他频频大笑出来。


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话,也有很多话不需要开口。偶尔沉静下来,彼此相望,又忍不住傻笑起来。


 


没有人说起“爱”,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,那仿佛也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字眼。


不需要谈及,便已经得到了证明。


 


在贴近余景天心口的位置妥帖放着纸船。


笑起来的弯弯月亮全收在罗一舟的眼中。


 


兜兜转转,还好命运的浪潮没有将他们冲散。


时隔多年,他们终于可以共度生命里的第一个夏天。


 




End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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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大家~


是He啦!写得很开心,这次的小小心思是,两个人最终都没有把“爱”这个字说出口,因为心里都已经明白了。


能马上表达也很好,多一点留白也很好,很多时候感情需要一点契机,需要一点冲动才能实现。会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久很久,可能不提,但不是不在乎。


绕过很长的时间和很远的距离还能团聚,就没有遗憾了。




希望他们不要走散。


希望我们都有美好的夏天。




下次一定认真写一次BE!




哈哈。


晚安~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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